不穿越唐朝,去穿越历史
发布日期:2015-07-22浏览:1868
东方:唐朝是个跨度挺长的朝代,您讲了那么多唐朝的故事,在您眼里唐朝给您怎样印象?
蒙曼:唐朝是一个非常大气的朝代,它有宽容和开放的精神,所以它在精神上有—种很雍容的气度。另外它的统治者,包括很多高官都有少数民族的背景,所以它有—种很强悍的气势。这种上古的,强悍的,雍容的,大度的,开放的,是我对唐朝一个特别正面的认定。但是与此同时,唐朝又是一个逐步显示出文治气象的朝代,科举制就是在唐朝真正登上历史舞台的。唐朝又是一个诗的国度,诗的文雅性,文人的儒雅气度也是在唐朝初露气象。
东方:感觉您个人挺迷恋唐朝的,有没有觉得您和唐朝之间有一种穿越的感觉?
蒙曼:实际上是这样,如果你研究一段历史久了,就会逐渐包容接纳它。做历史有走入和走出的过程,如果你不走进那个时代,那你无法真正理解那个时代,但是如果你不跳出那个时代,你又看不清那个时代在历史长河中真正的位置,所以你说有没有穿越感,我倒觉得,不见得真是穿越,但有一个精神融入的过程。可我们终究是现代人,就像很多人问我,你愿意生活在唐朝吗?我说不愿意,我只愿意生活在现代,我们的生活方式,我们的价值观、文化理念,都已经深受这个时代的浸染了,我只可能带着欣赏的态度丢感觉唐朝,但是我不可能真的回到唐朝。
东方:唐朝的强盛导致都市文化开始兴盛,和现代人相比唐朝人生活的精彩程度怎么样?
蒙曼:唐朝是一个允许各种人不同的活法的时代,这个是很不错的。宋朝以后社会规范性更强,它会要求人们以大体相似的模式生活。唐朝允许武将以武将的生活方式生活,允许文官以文官的方式生活,会讴歌那些比较有文化的妓女,会看得上那些能歌善舞的贵妇,同样也允许妇女走出家门去结社,参与社会的经济生活,允许艺人走街串巷,是—个个人自由度很大的时代。
东方:您的意思是唐朝的社会自由度甚至超过了我们现在这个时代?
蒙曼:那不可能。唐朝再自由,哪有一个女性教师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的?唐朝再自由,身份也是一个很大的限制,一个有本事的小伙子,如果没有高门大族的背景,他再优秀,可能也娶不到一个责族的姑娘,这就是一种很大的不自由感。这个世界,自由度都是在逐渐扩大的,今天,我们所能感受到的中国,是比较自由的一个时代,以后应该比今天更自由,我们肯定不能像中国古代人那样,一说起最好的事情都在古代。尧舜禹那个时代,茹毛饮血,现在一定是最高级的时代,以后还要往更高级走,这点上我是相信进化论的。
东方:《长恨歌》里,白居易描述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都挺凄美的,但我看您的博客里写到他们之间并不是百分百的纯爱,但也是一种爱情,这个观点和白居易的还是有些出入的吧?
蒙曼:那当然,他在讲一个艺术升华的问题。他把天下的情感都集中在杨贵妃和唐玄宗的身上,所以才有“七月七日长生殿,夜半无人私语时。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。”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爱情的问题,是他对爱情观念理解的问题,他用艺术美的形式把它加以升华。白居易是一个文学家,我是一个历史学者,我看到的是事实,他看到的是理想,我想这里头不存在矛盾,事实中有没有理想?每个人生活中都有理想,但是事实是不是全是理想?我们的生活全由理想构造吗?那是不可能的,生活有很多现实的问题。我想唐玄宗和杨贵妃既生活在理想的世界里,又不得不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,所以他们的爱情当然不可能有白居易设想的那个纯度,但是你要说它没有,那也是假的。
东方:单纯从爱情的角度,您欣赏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吗?
蒙曼:作为普通老百姓,儿女情长是一定可以欣赏的,这是—对璧人,珠联璧合,两个人有那么多共同的情趣,两个人都有很多很天真的精冲。可借放错了位置,皇帝制度很可旧。
东方:您之前也讲过武则天,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的女强人,唯一的女皇帝,杨贵妃算是那种难得一求的红颜知己,这两个都是极品的女人,您更欣赏谁呢?
蒙曼:我觉得武则天很合格,做政治家做得很合格,杨贵妃也是一个政治身份,贵妃就注定了她的政治身份,她做得不合格。从合格度来讲,武则天高于杨贵妃。如果从今天社会的适应度,这很难讲,武则天可以成为—个企业家、—个领导人,杨贵妃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家,焉知她不是今天的杨丽萍呢?
东方:女强人、才女、美女,现代女人如何在这三种角色中寻找一种平衡?
蒙曼:现代女性不都找到平衡了吗?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,说现在女人要上得了厅堂,下得了厨房,编得了密码,斗得过小三,打得过豺狼之类的。现在人都在进步,进步得既要有形象,又要有知识,还要有生活的能力和工作的能力。现在社会对人要求越来越高,我们自己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强,这是一个共同进步的过程,所以我相信现在有很多女性,都是知性美女,而且可以承担起很多的社会责任。
东方:现在社会对女性要求更高,女人在现代社会比在古代做女人更难吧?
蒙曼:其实一个小孩2岁的时候你只要求他牙牙学语就可以了,他12岁的时候你要他能说出一段清晰的话来,他32岁的时候你要他说出一段有理性的话来,人也是一样的,做一个32岁的女人比做一个2岁的小女孩更难么?不是的,你在成长你在进步,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男性也是一样,唐玄宗那么多才多艺,也不会用电脑是不是?那你能说现在普通男性比唐玄宗更难做么?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要求,一个时代的人要适应这个时代的要求,而且每个时代的人都是站在前代人的肩膀上的,你自然越长越高。
东方:我们在探讨历史人物命运的时候,其实也是在探讨自己的命运,杨贵妃和武则天这两个女性的命运对现代女性有没有什么启发?两个人过程都挺辉煌的,但看上去结局不是那么理想。
蒙曼:我觉得武则天一直在试图把握自己的命运,而杨贵妃更多的是随波逐流。所以我们对杨贵妃寄予更多的同情。但是现在我们对武则天这样的人有更多的钦佩。我想今天的女性可能更多的情况允许她把握自己的命运,也希望她把握自己的命运,从这个角度来讲,大家都变得更加坚强。但并不是说杨贵妃不喜欢把握自己的命运,是她的时代让她无力把握命运,她从寿王府嫁进宫的时候,完全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,这是一个时代的问题。
东方:您在《百家讲坛》中主讲的都是一些不同寻常的古代女性,您的性格里是否也有这种桀骜不驯的成分?
蒙曼:我们身上都背负着前辈的影子,但不能说我们和前辈就是一样的,从我个人来讲,我哪有那样伟大,我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。我经常和我学生这样讲,我一个弱女子都能做到,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做不到,然后他们就哈哈大笑。
东方: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王安忆的小说《长恨歌》,感觉她的小说和白居易《长恨歌》有异曲同工之妙,小说女主角王琦瑶最后结局悲惨,和杨贵妃一样都是因为男人的倒台落入了人生的绝境。女人的命运是否注定跟随着男人的命运跌宕起伏?
蒙曼:女人的命运永远和男人的命运绑在一起,因为人类的命运绑在一起,我也可以反过来说,男人的命运永远和女人绑在一起。就好像传统时代你看着妇女都在家里什么都做,三从四德的,你感觉她很受压迫,可是你同样应该理解当时男性的无奈,他风雨一肩挑,所有的责任都是他的,因为他太太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。所以说人类的命运就是联系在一起的,现在更多是一种伙伴关系的联系,我需要你,你也需要我,而在更早的时候,很大程度上讲是一种被迫的联系,就像嫁人,主要是为了穿衣吃饭这种生计问题,在这个时候你谈不上跟别人是平等的伙伴。人类命运永远相连,但是相连的境界是不一样的。
东方:您的意思是说现代女性更有机会去选择命运?如果是的话,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会比较好?
蒙曼:受教育是最重要的一种方式,知识不应该从一个很狭义的角度去理解。也有很多女性通过别的渠道,例如通过人生历练的渠道也是一种渠道,能获得一种社会的知识。
东方:但在中国主流观点里,女人终究是女人,武则天她再怎么强势,中国历史上对她的评价始终还是异类。在中国,女性太强势了是不是也不好?
蒙曼:不是,其实在传统文化之中,大家都觉得女性天然弱于男性,那是因为那是一个力量的时代,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大家都觉得力量是最重要的,男性的力量强于女性,所以男性自然有压倒的优势。如果哪一个女性更强的话,当然是不能接受的。但是现在是一个智力的时代,无人能够说女性的智力比男性差,所以我想,今天的平等是更容易做到的。
东方:读书对您最大的帮助是什么呢?
蒙曼:读书让我生活很喻快,获得快乐,获得宁静,获得进步,我想每个人读书都是一样的。
东方:现在有人点评历史,常用奇特的非主流观点,您对此怎么看呢?
蒙曼:我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,但我想每个人都允许有自己的观点,社会允许各个人表达自己的观点。个人自由的因素,媒介的因素,商业的因素,这都是存在的,但即使这些因素都考量进去了,我仍然认为允许个人表达自己的观点,这是一种合理的探讨、尝试。所有的文化、历史都是一栋房子,每个人的见解就是一束光探进房子里去,光越多,你可能知道的就越多。
东方:有人说《百家讲坛》是张“魔鬼的床”:成就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人,您对这张“魔鬼的床”怎么看?
蒙曼:我都不知道这个“魔鬼的床”是什么意思,但我知道有个“魔鬼的床”的寓言,说这个床躺上面你高的话它把你缩短,你短的话会把你伸长。电视传媒有电视传媒的规范,你不可能以你的规范来改变它的规范,这是游戏规则,像公司有上班制度一样,你不可能说我喜欢10点起床,我喜欢下午2点开始工作。这个规范是存在的,但是这个规范是否让人产生这么大的痛苦?如果这样说的话,我想一切规范都会对人产生影响,但人的自由又是建立在规范之上的。
东方:您内心里面希望做一个什么样的学者?
蒙曼:我理想中的学者就是有学问而且有生活,我要游刀有余地穿梭在这两者之间,我觉得这才是一个合理的人生。我不能抛弃我的生活去研究学问,同样我不能抛弃学问去投入生活,我觉得这两者相得益彰才是一种最稳定的状态。